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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我大學女同學逐漸邁向生命終點的同時,班上還有另外一個身影也在安靜的消失當中。

我們系上那兩年因為某佛教團體的緣故,前後來了兩位泰國僧侶。身材高大、年輕時好勇鬥狠、二戰時期是泰國皇家空軍戰鬥機飛行員的師兄,早一年來;黝黑瘦小、曾是充滿夢想個性不羈藝術家的師弟跟我們同班。

 

班上有這麼一個穿著袈裟的異國中年男子,其實滿有趣的。根本稱不上會說中文的他,上課的時候也都將自己藏在教室中間地帶的課椅中。一堂課裡會有幾次,他等待著坐在隔壁的同學不經意地與他目光交會,那一刻他會羞澀地微笑起來,用筆指指筆記,然後略略伸長脖子瞄過來照抄。即使說不上兩句話,他美麗深邃的眼睛總好像會講話似的,借筆記、問習題,都不算太難;不知道哪裡來的同學愛,班上的男同學即使自身難保,也總是有人幫著他考期中考、期末考,和交各種報告。

師兄跟學長姐們處得比較好,還會穿著袈裟跟大家一起打球、用離譜的中文說說笑笑。我們這班女生就占了總人數的3/4,有些自詡為名士派的男同學更是罕見人影;師弟總是跟女同學們保持有禮的遙遠距離,唯一看到他有說有笑,是他和師兄一起放學離開校園的時候。

大一的暑假才剛開始,就傳來他住院的消息,而且是師兄告訴學長姐,輾轉才傳到我們班上來。那時他已經被診斷出胃癌末期,醫生說:「有什麼想吃的,就買給他吃吧。」

據說在泰國,不論葷素,只要是化緣來的食物,和尚都會吃的。孤伶伶待在台灣的這兩個泰國和尚,一方面為了不破壞台灣僧侶的形象,一方面也因為窮苦是留學生涯的本質,在吃的方面總是極盡儉省。或許再加上出家人把凡事都當作修行,因此忽略了早期症狀也說不定。

聽到消息的時候,我跟著兩個學長去醫院看他。除了他一雙美麗的大眼睛之外,病房裡十分幽暗。學長拿出特地去泰國餐廳外帶的菜肴,記得有一道是炸蛋,放在他的面前;他笑了,欣喜地坐起身來挾了幾口。已經不記得病房裡還有誰,只記得他瘦小的身軀躺在白色病床上益發瘦小,眼睛卻更加清亮有神,。

開學的時候,師弟沒有回來上課,師兄則在校園和醫院間兩處奔波。又過了幾個月,師兄已經尋找到適合暫時存放他骨灰的地方,等師兄畢業,再帶著他一起回泰國。

我最後一次去看他也是去那個地方。即使沒有宗教人士的背景,這場合也讓人難以開口交談。和師兄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一下,只記得他說,這師弟脾氣修養真的好。通常到了癌症末期,很少有病患能夠忍受得了那種劇痛,但是師弟從來沒有哀號過,沒有口出穢言,沒有怨天尤人,一次也沒有。

我認識他的時候,他已經是個中年人;十幾年過去了,現在的我已經超過了他的年紀。站在生命的中間點,生老病死彼等人生大事直如兵臨城下,逼得人無法不去正視。他大大的眼睛、小小的身影和羞澀的微笑,總是會在我沮喪萬分的時刻浮現腦海,無法繼續老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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